全球供应链，究竟是链还是网？

　　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是在咬文嚼字。深入了解全球供应链的运行就会发现，搞清楚“是链还是网”对于当下跨国贸易十分重要。

　　在供应链管理理论中，有一个叫作“牛鞭效应”的经典概念。它最早由麻省理工学院的杰·福雷斯特教授在1961年提出。福雷斯特通过系统研究发现，即使在需求小幅变化的情况下，供应链上各个环节的波动也会逐渐被放大，最终影响整条供应链。

　　那么当牛鞭效应发生在网络之中，又会发生什么呢？简而言之，就是放大，再放大，直到事态走向不可预知。

　　牛鞭效应的形成机制大体可归纳为信息不对称、缺乏协调机制、过度反应和过度调整等因素。在链式传递中，4个因素虽然交织影响，但依旧遵循线性原理，即便波动被放大，但影响依旧局限在某一条产业链中。但当众多产业链集结成网，波动就会扩散开来，并以指数级别相互作用，最终导致整张网络的震荡。此时，受影响的就不再是一家企业、一个产业，而是全球经济。

　　理解了这一点就能明白，为什么全球供应链专家、香港中文大学商学院终身教授吴靖会在其新作《全球供应链超级趋势》中，用了整整一个章节来阐述国家间供应链网络的形成过程。

　　在吴靖看来，当人们讨论全球供应链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讨论企业如何在不同环节分工合作，以便高效地将原材料转化为最终产品并交付给客户。然而，“随着全球贸易的增加、产业结构的调整以及企业经营的复杂化，我们需要重新思考供应链是否还像以前那样简单，以及对一个行业中的多家企业来说，是否依然存在链式的供应结构”。

　　现实是，“当今世界真实的供应链并不是‘链’，而是若干复杂的、动态变化的‘网络’”。全球贸易的扩大与供应链的国际化促进了国家间供应链网络的形成。

　　要理解供应链和供应链网络的区别，重合度是一个不错的角度。

　　在当今时代，同一个行业中的不同企业经常共享同样的供应商和客户。比如，在汽车行业中，丰田、福特和本田都会从米其林购买轮胎。同样，他们也会将车辆出售给同一组客户，如租车公司、政府机构和经销商。在时尚和服装行业，多个服装品牌可能从同一家纺织厂采购面料，并使用同一家物流公司进行运输和交付。他们还可以通过相同的零售商或电子商务平台销售产品。在食品和饮料行业，许多快餐连锁店，如麦当劳、汉堡王、温迪，可能从同一家食品加工公司采购肉类，从同一家供应商采购饮料。他们还可以共享客户，尤其是大型机构客户，如学校或公司食堂。

　　以上种种共同构成了一个覆盖原材料、零部件、成品、物流、销售的供应链网络。这意味着，每家公司“都在一个大的供应链网络迷宫中穿梭运营”。“他们可能从同一个‘水源’（供应商）获取资源，也可能将他们的‘果实’（产品）送到相同的‘集市’（客户）。在这个迷宫里，每家公司都是彼此的竞争者，同时也可能是合作伙伴。这个迷宫中的竞争和合作就如同森林中动物之间的关系。一方面，他们可能会争夺有限的‘猎物’（资源或客户）；另一方面，他们也可能会找到共同的目标。例如，让整个供应链网络更加生态可持续，或者联手向供应商讨价还价，以获得更低的成本。然而，如果这个迷宫的‘入口’（供应商）突然被封锁，那么所有依赖这个供应商的公司都会受到影响，供应链将面临中断的风险。”

　　应该说，相较于传统供应链的链式结构，供应链网络是一种升级版的解决方案。因为在传统供应链中，只要其中某一个节点出现问题，整条产业链都会面临断裂的风险。而供应链的网络化结构无疑能够有效降低这一风险，可以将供应链网络想象为一个大型的路网，一个路口堵塞了，换条路。

　　但这一切还缺乏一个前提条件，即“在正常情况下”。现实是，当经济全球化遭遇逆流，供应链网络正在承受肉眼可见的系统性风险。本届美国政府高高挥舞的关税大棒，经由牛鞭效应放大，正在全球供应链网络中掀起一场海啸。

　　于是我们看到，自2018年以来，全球供应链网络被迫开启了一轮深刻的变革。一方面，产品供应链的下游越来越倾向区域化。制造业为了应对地缘政治风险、自然灾害等不可控因素，开始将加工厂搬到目标市场附近甚至本土，以规避风险。另一方面，产品供应链的上游，受关键原材料资源分布以及技术限制等制约，依旧大体保持着原先的格局。区域化和全球化两种力量共同作用于供应链的两端，将传统的跨国贸易撕扯出巨大的缺口。

　　于是我们也看到，那些将自身供应链深深嵌入经济全球化网络的制造业巨头，也陷入了迷茫中。短短几周的时间里，波音等高端制造业企业股价震荡，反映出市场对供应链被迫调整的担忧。半导体产业更是一个典型案例：虽然三星等企业已经应美国政府要求在美国本土设厂，但由于设备、材料等关键环节仍需依赖全球供应，其生产成本增幅难以测算。

　　这就是链和网的区别。当“供应链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单链表达”，而成为一个“从点到链、从链到网、各个环节相互连接的大网络”，全球供应链受损的岩浆从哪里喷涌而出，已经变得难以预测。（本文来源：经济日报 作者：肖 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