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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湖"手记:大通湖传奇(6月5日)

打印本稿】 【进入论坛】 【推荐朋友】 【关闭窗口 2006年06月05日 16:27
瞿长福

    “我们开车跑的这块土地,几十年前还是洞庭湖的一片汪洋呢。”6月4日下午,益阳市大通湖管理局的人陪我们前往大通湖渔场。

    这是件难以想象的事情。站在湖堤上往远处看,种满苎麻的原野,一望无际。而这块方园几十平方公里的土地,在1952年以前还是一片泽国,但现在,已经有十几万人口直接生活在她的土地上。沧海变桑田,需要凭借遥远时光的洗礼,可眼前的曾经沧海,却使你不能不感叹人的手段,——出手之快,用力之狠,只在倏忽之间,“柳毅传书”的浩荡洞庭,几被蚕食得四分五裂。

    还有更厉害的事情差点发生。据说1970年兴起的围湖造田运动,在湖区有个叫北洲子的地方,围起了一个比今天大通湖面积还要大好几倍的堤坝,坝都堆到一米多高了,让水利部门给叫停了。乖乖,洞庭湖能有今天,也算是活得惊天动地了。

    大通湖渔场,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大通湖在洞庭湖的西南,当年它与洞庭湖本为一体,后来的“人定胜天”使它从洞庭湖独立出来,成为一个内陆湖,水体主要来自天然降水,靠周边几个排水电站分泄洪水。不过这样一来反倒使它的水质保持得很好,因为没有洞庭湖水道的泥沙淤积,湖的周边也基本没有工厂光顾,它得以养在深闺。福兮祸兮!

    渔场的人带我们乘船往大通湖的深处开去。船是普通的机动船,它缓缓地行驶在微波之中,湖面无边,水清如蓝,“水平似镜未打磨”,而远处的天空,把一轮太阳的影子从云层里拉下来,这就成了水蒙蒙、天蒙蒙,长天与水共一色的情景。

    因为未到大规模捕获季节,湖面上很少渔船,偶尔经过的渔人,就成了一道平素只能在影视里才见到的风景。大通湖养殖水面有12万亩,岸上还有2000多亩精养鱼池,这差不多就是大通湖渔场2000多号人的全部家当。渔场前几年搞的是“大锅饭”,在湖里捕鱼的渔民日子没有岸上做精养鱼池的好。最近两年渔场搞改革,引进了几个渔老板来承包,整个渔场划分为3个公司。水面还是那个水面,但管理不一样,渔民的收入好些了。到冬天捕捞季节,有时候一网能圈住200万公斤鱼,渔民的任务就是驾船把鱼运上岸。这一来岸上的渔民也都想下湖了,渔场正在发愁呢。

    当然得吃鱼。我们吃了一顿渔场自己烧的全鱼宴。大通湖水里有109种鱼,不过弱水三千,但取一瓢饮。桌上只摆出了五、六种鱼,可平时吃惯淡水鱼的我们,已经美得不行。这就是大通湖,一个较少被污染的地方。

    胡国杰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本来只是到水边去拍几张渔船的照片,胡国杰在岸上忙着什么,那一排渔船就在他的身旁。渔船已经老旧了,而胡国杰看上去与渔船的颜色差不多。

    我把眼光放在那些老旧的渔船上,但我的心思却在岸上这几个忙碌的人身上。我不敢贸然和他们打招呼,恐怕我的无意打扰了他们的习惯,引起反感,那样我此行的目的就水漂了。我想找到一个人,而这个人的“湖上人生”,会告诉我们一个独立的湖上人的生活与命运与人性。——这也许有些功利了,甚至不真实,但既然做上了记者这一行,可能很多时候就得有目的地了解许多许多的人和事。

    但我不知道这里面能否找到一个隋大姐版面上所需要的“湖上人生”,出发前她就做了交代。可到湖边几天了,真正进渔场还是第一天呢。我装着随便的样子问胡国杰——这个时候我当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手上做的是什么,是捕鱼的吗?——不是,是捕蚌的。他一口厚重的乡音。是苏南口音。原来他是江苏人,不过到湖南已经20多年了。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炉火上烤着竹竿,要把竹竿弯着的地方加热了整直。

    见他一点也不忌讳外人打扰,我一面给他拍照片,一面你一句我一句地问答,周围的人也都有一句没一句地插嘴,大家慢慢地消除了陌生。胡国杰说现在生意不好做,另一条船上的人听见了大声说,“生意好得很,都是他们抢了我们的生意。”胡国杰抬起头用发狠的语气说,“我们抢你们的生意?没有我们教你们捕蚌,你都不知道怎么活了。”完了又对我笑一笑说:熟得很,我们开玩笑呢。

    胡国杰就是这样的人,很直率的感觉,他的个子不高,但动作的力度很大,说话语气也很急。他说一辈子都是这样的急性子,改不了啦。

    但当我吃过晚饭再和他一起聊的时候,我才知道,对于这样一个漂泊在水上20多年的中年男人,急性子的下面隐藏了太多少为人知的东西。他本是江苏人,但出生在湖北,几岁时就随父母上船捕鱼。中间多次在湖北的东西湖与湖南沅江之间辗转迁徙,逐鱼而生,随水而行。水带给了他生活,水也带给了他疾病。

    我问他为什么后来不捕鱼了,他猛然仰头高叹:“我一辈子都不会捕鱼了,鱼带给我一身的疾病,也带给我一家的苦难。”声音沙哑,从喉咙里吼出来一样。他因为捕鱼染上了血吸虫病,拿掉了脾脏;他的哥哥因为血吸虫拿掉了脾脏,并中年去世;他的父亲因为血吸虫病做了两次手术,50多岁就去世了。因为捕鱼,他的母亲无法忍受那份贫穷而选择了离开他们父子。因为捕鱼,他在两湖之间来回追逐,到现在还没有户口,成为一个“天调户”。

    捕蚌其实是一件更累的事,每天1000多斤、2000多斤蚌从水底一斤一斤捞上船,再一点一点抬上岸,没有体力是支持不下来的。可是捕蚌可以不下水,可以避免染上血吸虫,胡国杰还是选择了以蚌为生。胡国杰今年38岁了,“可能再捕2、3年就回家去,小孩也大了,我要送她到一所好学校,不能让她再没有爹没有妈的日子。”——可是家在哪里呢?

    “在江苏,我一百岁也要回江苏的。”在他的眼里,家是自己的根,在那里他可以买上一所房子,有钱还可以买上一部车,“也算是漂泊一生,好好的回来了。”我知道,他所说的“好好的回来”,实际就是告诉自己的家人——我终于不是一无所有了。

    夜里的湖边格外安静,天上是一弯朦胧的新月,水面上有三点两点安静的渔火。我听着胡国杰走在岸上的声音,很远很远了,才明白,我们对湖泊了解得太少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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