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营书店经历:我们经历了书店业的潮起潮落
原标题:我们经历了书店业的潮起潮落
几年前,很多实体书店歇业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然而近两年,风向似乎变了,在资本的助力下,不少书店乃至连锁书店纷纷进驻商业空间。电商巨头也在实体书店产业跃跃欲试。实体书店的春天真的来了吗?真的有更多的人开始走进实体书店了吗?在经营压力之下,书还是不是书店的主角?
记者采访了两位民营书店的经理。她们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至今,一直经营着实体书店,经历着书店行业的起起落落,在她们的故事里,我们或许能够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卞红:书店是书与人邂逅的空间
◆读者来了走了又回来
从小到大,卞红特别喜欢读书,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小书店,是她的梦想。在1999年,她终于下定决心让这个小梦想发芽。可是卞红没有经商的经验,对于书店业是完完全全的门外汉。一次,她无意中看到了“席殊书屋”招募加盟的广告,那种加盟模式可以一定程度上减轻选书、配货的压力。于是她决定从“席殊书屋”的加盟店开始做起。
面对租金等的巨大压力,卞红计划给自己五六年的时间,如果能够坚持下来、扭亏为盈就继续做,如果不行,就鸣金收兵。
就这样,没过多久,在体院北,一家有着大大落地玻璃窗的书店出现了。也正是这扇大大的窗子,吸引了书店的第一批客户。当时,书店还没有正式开业,卞红和员工正忙着将书打开包、一本本地上到窗子边的书架上。这个时候,就有天津体育学院的老师走进书店,开始选书、买书。没有做宣传、没有大张旗鼓的开业仪式,书店开始了自己独特的“商业之旅”。
自开业伊始,书店的书目就定位为以人文社科类为主。卞红记得,当时没有微信、没有微博,书店的口碑就是慢慢地在读者之间口口相传,第一号至十号会员,大多是体院的老师。
经过几年摸索,书店的业务开始有了起色。可是,2002年,“席殊书屋”总公司的经营却出现了问题。首先影响的就是配书的质量。很快,“席殊”这个品牌,就从黄金赌城娱乐图书行业的“先进”企业成为了“先烈”企业。
那个时候,卞红的书店就像一个突然与父母分家的孩子,选书、选渠道、配书、向读者推书,一大堆问题突然摆在了卞红面前,如果不马上解决,书店的前景甚是堪忧。在这种情况下,2003年卞红注册了独立书店品牌──天泽书店,开始了更加艰难的跋涉。当时书店只有两三个店员。卞红带着一个店员开车去北京,在图书批发市场,一个店一个店地进,一本书一本书地选。这样的工作强度,不仅需要选书的功力,对体力甚至都是一种考验。
通过对“席殊”模式的研究,凭借“只做‘好书’”与对读者完全负责的态度,书店克服了种种难关并积累了一套自己的经验。为了保证、保持书店的特色,书店抵制住了所谓的“商业化”行为,只卖书、只卖好书。凭口口相传,书店如今已经聚集了14000多名会员。这些会员的每一本购书记录,书店都有留存。也正是基于这些数据,书店对读者需求的把握更加精准。
其间,2010年前后,卞红发现很多以前经常来书店的读者,来的频率越来越低。原来在电商价格优势下,很多读者开始在网上购书。一些读者,来到书店只是看书,记下书籍信息。这似乎是大势所趋,在当时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书店的客流是有所下降的。但面对这种困境,卞红相信,对于真正爱书的人,生活里不仅需要的是买到书的结果,还需要一个可以接近书、看到书、抚摸书、打开书、翻看书、选择书、带走书的这样一个与书结缘的愉快过程。此外纸质图书拿到手里,能够给予人的,能让人安静、平静下来的那种安抚和慰藉,也是电子书无法替代的。面对市场她仍做的、也仅能做的,就是更加用心地做好书店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面对读者,她所能做的就是坚持到最后一刻,坚持到有最后一名读者进来。
直到有一天,店里一位许久没来的老客户又到店里买书了。“您好久没来了。”卞红迎上去说。“是啊,懒了,在网上买了几年书。不过不行,在网上看不到你这儿书店里这么多‘好书’。”读者说。网上的信息是海量的,为什么书还不如小店里多呢?卞红一开始也觉得有点儿奇怪。她研究了一下网上的购书模式,发现虽然网上购书便捷,各种书都能够买到,但是每每打开售书网站的首页,推荐的永远是那几本畅销书。“知道才能买到”,是其中最大的、且无法解决的问题。所以对于读者来说,其实接受的信息反而变窄了。
慢慢地,来店里购书的会员又多了起来。这使卞红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经营理念。
十几年后,卞红回想当初开书店的理想,她坦言,当时真是想得太简单了。到目前为止,书店都还没有达到能够稳定盈利的阶段。这么多年虽然销售额在稳步增加,但是人工成本、租金也水涨船高,书店有时赚一点儿、有时赔一点儿,一直是维持的状态。当被问及为什么坚持了这么久?卞红说,第五六年的时候,我也考虑过是否还要继续,可是那时候发现,这个书店已经不只是你自己的了,它还是读者的,你放弃了,会让很多人失望。
◆读者就是书店最好的“合伙人”
2012年左右,书店倒闭潮开始席卷大江南北。面对越来越严峻的书店经营态势,卞红默默地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天泽书店好像与世事无关,卞红还是卞红,天泽依然是天泽。
是金子总会闪光。如此困境下的天泽不但没有倒下,相反,在会员的大力支持下,天泽书店搬到了如今所在的地点,扩大了营业面积。当书店发布了要搬家的计划后,各行各业的会员纷纷主动提供帮助,从书店的设计、施工、材料采购,到最细微的绿植设计,点点滴滴都有会员的心血。他们共同的心愿和声音就是:“我希望天泽能够长久地经营下去,能够给读者提供更好的空间。”在会员的共同努力下,书店最终成为了:一层售书、二层阅读、三层文化沙龙、观评艺术电影的空间。一位会员第一次走进新店的时候,对卞红说:“感谢你们为我们留住这样的空间。”这让每一个店员心里都暖暖的。
在2014年4月底,书店搬到了新的地点。但由于地址变动、从不进行商业运作,书店重新回到了销售惨淡的阶段。但“读者就是书店最好的合伙人”:老会员带着新的会员来了;新的环境、更好的服务,慢慢地吸引了更多读者上门,渐渐地新店才站稳了脚跟。
有了二层的阅读空间,卞红希望能够做一些讲座,又是在会员的一次次帮助下,书店邀请到了很多名家、大家。曾经,叶嘉莹先生为了讲座,还特意提前到书店查看场地。当时,书店的二层空间仅能容下80多人,而且没有电梯,叶嘉莹先生上下楼极不方便。考虑到各方面需求,讲座最后与天津图书馆合作,在图书馆报告厅举行。本来80多人的小讲座,变成了有600多人参与的大型活动,报告厅里坐得满满当当。
如今,书店不但将“天泽读书会”讲座做成了具有全国影响的文化论坛,而且《好书》期刊、国学大讲堂、艺术影院、教授论坛、古典音乐赏析等板块,都具有自己的特色。
卞红说:大家经历了快速的发展,最难的是自己静不下来了。书店就是那个能让人找寻片刻安静的地方。要把书店打造成这样的地方,不仅要有好书,还要用心经营着书店的声音、味道和周边的一切。我也在想,这是不是书店的一条路,但是坚持到现在,我还是有坚持的勇气的。
到今年,书店已经经营19年了,有些小时候被父母带着来买书的孩子,现在已经带着自己的孩子来了。卞红希望天泽书店能够做成一个百年老店,她认为,天泽不是她个人的,而是每个读书人的,希望书店能够不断给予读书人一方“读书的空间”,因为无论社会如何发展,都会有那么一群人,希望有一个空间,可以与书结缘,与爱书的人结缘。
李蔷:书店是阅读推广的平台
◆从小报亭到小书店
1993年,李蔷注册了天津市第一家民营书店──蔷之屏。这家书店,源于一个小小的报摊儿。
李蔷最开始在邮局工作过一段时间,由于身体原因,1987年,她自己办了一家报刊亭,开在王顶堤的一个菜市场里。李蔷喜欢看书,她在报摊儿外搭起一个小书摊儿,一方面扩大经营范围,一方面也方便自己看书。
没想到,这个小书摊儿却越干越火,周围居民总是让她帮忙进一些书。开始的时候,报刊亭干得还算顺利,人们买书的热情很高。但好景不长,菜市场不断发展,报摊儿的旁边渐渐出现了烧烤摊儿、音响店,挤得报摊儿根本没地方摆书,李蔷只好搬家。也正是这么个契机,她决定要做一家书店。
于是,育梁道一个马路边上,天津市第一家民营书店开业了。
一开始,李蔷在北宁公园附近的批发市场上书,从骑自行车到轻骑,她骑坏了好几辆车。书很重,一包约三四十斤,每次车上要至少放五大包。当时,仗着自己年轻,上货、搬运都是李蔷自己来,有时赶上夏天阵雨,她就用外衣裹着书,在路边避雨,雨一停赶紧先看看书湿没湿,根本顾不上自己。
后来,找她买书的人越来越多,对书的需求范围也大了,她经常要到北京金台路图书批发市场上货。那个时候,天津北京的交通还不方便,每次一去就是一整天。早上天不亮就要赶最早的火车去北京,上好货,扛着几大包书,先打个车将书和人拉到大羊坊,再搭车回天津。虽然辛苦,但是李蔷觉得那段时间特别幸福,一是因为自己干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二是因为卖书,她认识了很多高级知识分子。特别是能够跟一些大学老师做朋友,他们为李蔷打开了眼界,教了她很多知识。要知道她一直有个没能圆的大学梦。
也正是带着一种对知识的崇敬,她特别重视自己书店进书的品质。有一次,一位书商劝她进一些进价很低的杂七杂八的书,她翻了几页一口回绝:“我不卖,你这书往我这儿一摆,我这书店就走味儿了。”
还有一回,市面上特别流行一本名为《学习的革命》的书,有中学生特意找她订书。李蔷进了两三本。每次进新书,李蔷都要仔细看一下,可是这一翻,她却发现了很多问题,比如“三个月攻克英语”等,这下她可坐不住了,连夜写了一张大字报《我看〈学习的革命〉》,第二天就贴在了收银台跟前,她对读者说了自己对这本书的一些看法,并提醒读者“买要三思”。后来,还真有读者因为她的大字报而改变了初衷。那本书她也再没进过。
过了很多年,一位经常来书店买书的读者对李蔷说:就因为你的大字报,我永远记住你,记住了这家书店。
◆从坐商到上门售书
由于不辞辛苦且经营得法,蔷之屏书店一度在一家连锁超市里开了三家分店。可是2003年,因为种种原因,超市方解除了与书店的合作。突变让李蔷不但失去了店面,还赔了所有装修店面的钱,一下子陷入困境。当时所有分店的书被拉回总店,整个书店顿时变成了个大仓库,站都站不下,因此也影响了总店的销售。
没办法,店员们只能拉着书四处摆摊儿去卖。有一次在大学里卖书,蔷之屏的书摊儿夹在两个卖盗版书的摊位之间。一个年轻人在她的书摊儿看一本售价25元的《狼图腾》,看了半个小时,放下书,转手在旁边的摊位买了本10元的盗版书。一天下来,看书的不少,却卖不了几本。李蔷气得说:“不行咱也去卖盗版!”可是她也只是说说,因为她真是过不了自己这关。
最困难的时候,书店已经没有办法给员工发工资了,她只能四处找人借钱,发了工资,再卖书把钱还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借款、还款地循环着。而且,2003年到2005年,李蔷突然发现,大学生已经不像原来那么爱读书了,买书似乎只买四六级英语辅导书。
正在李蔷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朋友问李蔷愿不愿意到天津港卖书。因为十几年前,人们在天津港买书非常不方便。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李蔷带着样书开始沿着港池一家一家地上门走访,没想到,在这里她一下子就卖掉了2300本书,她也走出了困境。
从此,书店开发了上门售书的销售模式,机关、工厂、学校、企业,只要获得允许,他们将书店开到各处。
每次上门售书,员工天不亮就要将书打包、装车,运到指定地点后,还要把书架搬下来组装好,再把书分门别类地放好。这时候,卖书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李蔷要求每个员工都要非常熟悉书的内容,要做到不但能够为顾客介绍书籍内容,还要根据顾客需要,主动推荐书籍。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主动服务模式,书店的销售额越来越高。有时候在书展上,旁边的书摊儿只能卖几百元,蔷之屏却能一天卖一两万元。
与越来越红火的上门售书业务相比,因为房价越来越高,且多次遇到拆迁,蔷之屏书店的场地辗转多次,如今只能留在眺园里小区的几间平房里。有一段时间,因为场地太狭小,一办书展,书店就空了,一回来,到处堆满了书,黑乎乎的。
2014年,自己卖书也藏书的李蔷被评为“全国书香之家”,她也因为用心经营这家书店被评为三八红旗手,并且获得了国家的财政补贴。2016年,她用这笔补贴在南开区长实道上开了一家更像样的书店,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就又因为租金上涨的问题,她不得不退回到眺园里。如今,书店一年能有约360万元营业额,但大部分是靠上门售书得来的。
◆从卖书到阅读推广
这些年,卖书不但锻炼了李蔷的眼力,更锻炼了她的口才,她坚持卖书、讲书、捐书。她经常向读者推荐好书,也会和读者交流读书方法。当她发现自己欣赏的作家,也会邀请他们来天津办讲座,让更多的人爱上阅读。渐渐地,李蔷越讲越出名,机关、学校、社区、企业,很多机构邀请她去做阅读推广。
李蔷如今也特别想做一名阅读推广人。因为这些年,书店的经营有了起色,但是她并没觉得读书的人真正“回暖”了。她看到很多学校、企业建立了图书室、图书角,但是那些书总是崭新的,有谁去统计过那些书的阅读率呢?现在儿童绘本、儿童文学书籍销售火爆,但是孩子们上学以后,尤其是中学生,一年能够读几本课外书呢?
在本市的一些小学做阅读推广时,她发现一个现象,在一些重点小学,当她问起谁读过曹文轩的书?一个班大多数小同学都会举手。但是在一些一般的学校,可能就很少。那时她就感受到,读书真的是一个被身边人影响和感染的过程。在天津市都有这样的差别,那么偏远地区呢?
如果有一天,她可以从书店的事务中脱身,她希望自己做一名全职阅读推广人,她想去甘肃、陕西等省,去那里的学校做阅读推广,去感染更多的人。
(责任编辑: 邵希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