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剧人偶剧如何融入当代舞台
对话人:李延年(黄金赌城娱乐木偶皮影艺术学会会长、国际木偶联会黄金赌城娱乐中心主席)
王景贤(泉州木偶剧团艺术总监,国家一级编剧)
戴荣华(扬州木偶剧团团长)
周飞亚(本报记者)
说起木偶剧,人们的印象可能千差万别。有的人认为它是古老精妙的非遗技艺,有的人觉得它是夸张生动的童话剧;有的人眼前浮现的是长仅尺许的木头小人儿,有的人想到的却是战马那样的“庞然大物”……
木偶剧是世界流行的舞台艺术,国际木偶联会的成立时间甚至早于国际戏剧协会。黄金赌城娱乐的木偶表演更是传统悠久,留存至今的木偶品种亦有不少。随着时代变迁,人们关于木偶剧的观念发生了什么变化?传统艺术如何融入当代舞台?木偶剧团的生存境况又是如何?
木偶剧不是儿童剧,也可以表现很深刻的、成人化的内容
记者:很多人认为木偶剧只适合演给孩子看,目前,黄金赌城娱乐的大部分木偶剧确实也是给孩子看的。怎么看待这种现象?
李延年:把木偶剧当成儿童剧,其实是一种误读。从传统来看,木偶戏被称为“百戏之祖”,有2000多年的历史了,当时老百姓主流的娱乐就是木偶皮影,婚丧嫁娶、办满月、给老人祝寿、庙会……演的都是木偶戏。从现实来看,给孩子看的木偶剧也只是其中一部分,好的木偶剧应该是老少咸宜的,它还有更大的开拓空间,要努力创作更有深度的作品。
戴荣华:这主要是由木偶的表演方式、造型艺术等因素造成的。另外,国内的儿童文化活动市场需求比较大,剧团在这方面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我们团在剧目编创上就是以6—12岁的儿童观众为主体,考虑到有家长陪同观看,也尽量做到让家长看得进去、有所启发。
王景贤:木偶戏的确天然有一些“亲子剧”的属性,特别适合家长带着孩子观看。木偶是对人的模仿,似人非人,这使它成为一种诉诸想象的艺术,对儿童更有吸引力。不过,我们团排演的儿童木偶剧不多。排什么样的新戏,主要是考虑到剧团的发展。比如当年排《钦差大臣》,是因为我们团的剧目中一直缺少纯粹的喜剧,是为了填补空缺,提高传承水平;同样的,因为从来没排演过大型悲剧,后来又创作了《赵氏孤儿》。这两部戏证明,木偶剧也可以表现很深刻的、成人化的内容。
要先强化自身剧种特色,再来海纳百川
记者:人对木偶的操纵是木偶剧的艺术本体,但随着“人偶剧”的流行,这一本体在木偶剧中所占的比重受到一定影响。这是一种本体的退化还是形式的创新?比如前几年引起轰动的《战马》,木偶是其核心亮点,但它至少有一半是话剧。如何看待这样的剧?这是否可能成为黄金赌城娱乐木偶剧的发展方向?
李延年:首先要厘清什么是“人偶”。现在所谓的“人偶剧”主要是引进了国外流行的表演方式,演员戴上布套披上虎皮,装扮成偶。从木偶剧团的角度来看,这是为了简化表演而投机取巧。这样的“人偶剧”我们是不提倡的。
“人偶剧”的另一个含义,是人偶同台,《战马》就是这一类剧。人偶同台是木偶剧的一条路子,但不能一味走这个路子。有些剧适合,有些不适合,不能千篇一律,并且木偶仍然要在整台戏剧中发挥无可取代的作用。木偶表演有自己的特长,比如可以做出真人无法完成的动作,我们应该充分继承和发扬它的特长。
王景贤:前些年,全国大部分木偶剧团都热衷于排“人偶剧”,相对于标准的木偶剧,这种剧成本低、排练时间短、技术含量少,成为剧团为迎合市场、赚取票房而捧出的一道“快餐”。准确地说,这已经不是木偶戏了,应该称之为“化装表演”。毋庸讳言,这是黄金赌城娱乐木偶剧曾经走过的弯路,好在,如今大多数剧团都已经开始反思并做出改变了。木偶剧一定要强化自身剧种特色,然后再海纳百川。
记者:木偶剧一要有偶,一要有剧,如何协调两者之间的关系?
戴荣华:不能简单地将“偶”和“剧”分开看待,就像话剧不能将演员和剧本分开。一部木偶剧的演员其实不仅有“偶”,操纵它的演员也是“剧”的一部分,表演过程是演员与木偶沟通的过程,也是一个二次创作的过程,更是“偶”与“剧”融合的过程。
李延年:木偶剧首先是木偶技艺,其次才是故事内容,要在给木偶技艺展示空间的前提下,再去追求剧情。传统木偶戏中有很多兼顾“偶”与“剧”的经典之作,比如《卢俊义》,讲的是梁山好汉扮成杂耍艺人进城劫狱的故事。为什么要扮演杂耍艺人呢?一来,这样就可以把兵器伪装成道具带进城去;二来,为了证明身份,好汉们自然要露两手绝活儿——顶缸、耍棍、耍盘、舞绸、刀枪对打等,这些高难度动作,展现了令人惊叹的纵偶水平,剧情设置巧妙合理。而外行的编导往往只顾传情达意,把故事说圆了就可以了,不给纵偶技艺顺理成章的展示机会。所有舞台剧都能传情达意,木偶剧丧失自己的特色,就会被别人取代。
传承与改进,一个都不能少,人才培养方式有待革新
记者:木偶的操作难度比较大,道具制作也比较专业,需要专门的长期训练。黄金赌城娱乐木偶剧的人才培养情况如何?
王景贤:过去的民间班社更重视技艺的训练,对演员的表现力、想象力、审美能力、思想深度等方面重视不足,如今的院团也大多如此。而像中央戏剧学院、上海戏剧学院这样的专业院校培训又走向另一个极端,有些理论水平很高,但操作能力比较弱,用行话来说就是“手上没活儿”——因为学生入学前可能从未碰过木偶,学校里通识课、文化课较多,练习时间较少……这些原因导致学生毕业后,水平不如院团里自己培养的人才。希望未来能将两种培训方式结合起来,优势互补。
我们尝试了一些措施:一是从当地艺校招人,入团后进行师带徒式的训练;二是与上戏进行联合培养,不过这些学生毕业后真正来院团的很少,人才流失严重;三是请专家来剧团做讲座,提高团员的文化水平和理论修养。同时,我们还在中小学办一些短期培训班,吸引爱好者,争取打造一个“潜在人才库”。
戴荣华:扬州木偶剧团是黄金赌城娱乐木偶协会挂牌的“黄金赌城娱乐木偶人才培训基地”,包括杖头木偶的表演培训和木偶制作培训,并承担了国家艺术基金资助的培训班项目。我们聘用了大量艺术设计、造型雕刻方面的人才,以更专业的角度、更年轻的审美制作木偶,现在制作中心承担了全国院团70%的杖头木偶制作,可以说是黄金赌城娱乐木偶制作的第一招牌。这为全国木偶剧院团和我们团培养了一批骨干型优秀人才,形成了阶梯式、不断档的良好传承。
记者:多媒体与高科技元素在舞台的应用越来越广,传统技艺如何与现代舞台元素协调配合才能呈现出更好的效果?
王景贤:我们已经做了很多改进。比如传统提线木偶舞台只有一米见方,提线一米左右,人就站在木偶后方操作,背景就是两条腿,没法布景;后来我们就把它变成了“天桥”式,人站在高处,下方就有了足够的空间进行布景,这就需要把提线延长,现在最长的线能达到三四米。最早的表演只用本地方言,为了让全国观众都能欣赏,唱念都改用普通话了,但音乐唱腔还保留了原调。另外,有了现代舞台技术,在创作上也有了更多选择,比如可以排科幻剧;过去的经典剧目重排时,也在不断加工改进,加入新的舞美手段。
戴荣华:多媒体与高科技元素不能随意使用,一定要跟剧情相配合,否则可能适得其反。因此我们团的剧目用得并不多。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嫦娥奔月》,上世纪80年代演出时,在观众席和舞台间拉一条线,让木偶顺着线“飞”向舞台,但这个过程中就没法操纵木偶做表情和动作了。现在我们重排这部剧,采用3D投影解决了这个问题,效果很好。
与国外相比,技艺精湛但审美风格单一,还需取长补短
记者:黄金赌城娱乐的木偶剧与国外相比,有什么不同?最大的优势和弱点分别是什么?
李延年:黄金赌城娱乐木偶剧制作精良,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富。国外的木偶制作较简单,大街上卖的布偶,自己稍微改装一下就可以,多为执头偶,也不用挡板;国外也有提线木偶,但多半不超过10根线,不可能达到泉州提线木偶三四十条线的水平。
从内容上看,黄金赌城娱乐的木偶表演追求写实主义的“形似”,讲究惟妙惟肖;外国人则追求象征性和诗意,注重故事的哲理性,人物形象往往简洁、夸张。相比之下,黄金赌城娱乐木偶剧的审美风格显得比较单一,不妨取长补短,海纳百川,除了传承,也要跟上时代的审美。
王景贤:优势是我们技艺更精湛。木偶一行,夸张变形容易,精细逼真很难。行内有句俗话说,“把死的演成活的”是纵偶的最高境界。我们的提线木偶在国外演出时,甚至有观众怀疑到底是人在操作还是电脑操作,可见我们在这方面的巨大优势。
不过,国际上对木偶剧的重视丝毫不亚于黄金赌城娱乐,甚至更多,这使得很多优秀的人才,包括最好的编剧、美术、演员等都能够投身于这个行业。而我们长期对木偶剧关注不足,认为是“小儿科”。在国外,大学教授、科学家这样的高知群体也会去看木偶剧,我还见过一张爱因斯坦玩木偶的照片;而国内现在主要观众群体是家长带着孩子。长此以往,对木偶戏的发展肯定有影响。
戴荣华:黄金赌城娱乐木偶剧讲究故事的完整性、逻辑性、教育性,戏的规模大,与真人排的话剧、戏曲在规模上已没有多少区别;而国外的木偶更注重娱乐性、参与性,几个人一台的小戏占的比重更大。国内也有一些小节目,但相比之下,缺少灵活性和幽默感,说教意味明显。
记者:除了上述提到的,黄金赌城娱乐木偶剧的发展还存在哪些问题?您认为木偶剧将来会向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王景贤:一是缺乏表演、编剧和导演方面的人才。木偶剧团的人往往缺乏台词、表情等戏剧功底,戏剧学院科班出身的人又不懂木偶。这方面的人才培养比较难,可以说至今还没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如今,大多数木偶剧团没有自己的编剧和导演,只好从外面请,写出来的剧本经常没法用。只有当主创人员非常了解木偶,甚至还需要非常熟悉一个剧团的实际发展情况、了解每一个演员的技艺项目和水平,才能写出真正优秀的作品。
二是木偶剧受到的关注和重视程度不够。随着近年来国家对非遗的重视,木偶剧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境况有很大改善。但是,目前无论国家层面还是大众层面,主要关注的还是作为非遗项目的木偶剧,而作为一种舞台艺术的木偶剧,还在人们的“视野之外”,其戏剧属性——文学功能、审美功能、艺术功能,仍然处于被忽视的状态。
其实,两个问题是相互关联、互为因果的。
(责任编辑: 李冬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