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圈，这个原本由追星粉丝自发组成的文娱社群，如今逐渐发展成为有组织、专业化的利益圈层。从低龄的中小学生，到中青年白领、自由职业者，群体越来越普遍化。更有娱乐企业、职业粉丝从中操控，年长的“粉头”组织指挥，年幼的“学生粉”冲锋陷阵，在“打榜”、骂战、举报等竞争中甘当免费劳力。

　　最近，有媒体对全国2万多名12岁至18岁中学生开展“青少年追星调查”。结合此次调查，记者又采访了众多粉丝、业内人士和专家学者，发现青少年粉丝群体易受人操控利用，饭圈互撕网暴、党同伐异的不良风气，容易对价值观尚未形成的青少年带来负面影响。

　　追星群体画像

　　低龄化职业化

　　近年来饭圈低龄化特点也越来越明显。调查问卷显示，有42.2%的中学生自小学就开始了追星生活，有52%的中学生追星时间在3年以上。

　　这些学生粉丝多数处于饭圈的底层，真正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是资源站站长、后援会高层等中坚力量，他们多数是成年人。

　　多名饭圈资深粉丝介绍，过去人们对饭圈的印象是粉丝自发形成的自娱自乐的集体组织，如今许多明星后援会正在走向有组织、专业化的公司运作。饭圈内部存在不同派系，会因为经济实力、话语权、影响力等资源将粉丝划分为三六九等。

　　对于部分职业粉丝来说，追星是一份工作。27岁的偶像资源站站长林晓晓在社交媒体上有数万粉丝。她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紧跟偶像行程，拍摄他日常的照片和视频。

　　“这些照片发布到资源站账号上很受粉丝关注，如果粉丝数量达到一定规模，还能接到广告。我还可以制作偶像的照片书卖给粉丝赚钱。”林晓晓说。

　　学生粉被操控

　　甘当免费劳力

　　大数据时代的到来，让明星够不够红有了可以量化的指标。“打榜”是目前流行的一种声援偶像的方式：为了证明一个明星的热度，粉丝会在微博、微信公众号等推出明星排行榜的平台，为自己支持的明星投票甚至极端刷票，用来提升自己支持明星的排名。

　　问卷调查显示，六成以上的中学生会选择在评论区声援和“打榜”投票支持自己的偶像。

　　记者翻阅某个流量明星数据组微博发现，每天包含投票、签到、搜索等打投任务有14项，粉丝在评论内“打卡”完成。“大粉”发布任务，“学生粉”执行任务，是基本的操作套路。“‘大粉’就像是粉丝中的‘导师’，很多时候是由他们来解释一个偶像有什么特质，为什么值得被爱。而大多数青少年粉丝则由于能力有限，受到他们的影响，附和、支持他们的观点，听从他们的指挥。”娱乐行业从业人员叶舒说。

　　“你哥值得更好的”“一定要让哥哥的排名保持住，后面追得紧”“动动手指，你忍心他被嘲笑吗”……对“大粉”来说，诸如此类的动员策略司空见惯。

　　参与多个内地明星后援会的资深粉丝余音介绍，“大粉”的套路可以总结为“话术”动员加抽奖，以及有活动优先考虑的承诺。“‘学生粉’在后援会基本上就是一个工具人，‘大粉’指哪打哪。他们很容易情绪化，正值自我感动期，加上大氛围如此，就会不自觉地入套。”“大粉”的情感动员、社群的裹挟力量，让众多学生粉丝疯狂“打榜”。

　　网暴频“出圈”

　　侵害公共空间

　　看起来似乎是一种年轻人的“小爱好”，不过饭圈话题近来也时常出圈。

　　我们可以直观感受到的是，像“C位”“打call”“pick”“应援”这样一些饭圈词汇逐渐成为网络流行语。另一方面，一些非理性的、甚至是“疯狂的”追星行为也往往成为网友热议的话题。

　　今年以来，一些粉丝因追星而衍生的骂战频频引发关注。明星与明星的粉丝间经常会“互撕”，动辄辱骂与诅咒。北京互联网法院2019年发布的报告显示，涉明星名誉权案件占全部网络侵害名誉权纠纷的11.63%，七成被告为30岁以下青少年，最小的19岁。

　　“在饭圈聚集地，最常见的就是谩骂。”小婉在现实生活中是个文静女孩，但她坦言匿名的“面具”能把所有人的戾气放大。另外，与网络骂战相伴生的，是“人肉搜索”成为粉丝们常用的打击工具。

　　饭圈对于偶像动态的实时需求，还催生出机场接机的各种“灰色”业务，代拍者可提供售卖行程、刷关订票、拍照修图等一站式服务，明星的身份证信息可以轻易花钱买到。

　　疯狂的接机活动给明星和其他旅客带来了许多困扰。去年，多名艺人抵达上海虹桥，热情的粉丝和代拍挤爆了机场的玻璃，留下一地碎渣；演员吴京被多个镜头近距离狂怼，因差点撞到孩子而“发飙”，但拍摄者们并没有停下脚步；还有明星因为被粉丝围堵，致使航班延误……

　　除了机场，酒店、饭店的公共秩序也时常因粉丝疯狂追星而受到影响。在不易看到的地方，有青少年为购买偶像代言的产品，偷父母血汗钱，或走上网贷之路；有青少年粉丝响应“粉头”号召，自掏腰包为偶像进行天价应援，不惜使自己陷入经济困境……

　　观点

　　警惕“传销式”洗脑

　　“一些学生已经把党同伐异的饭圈逻辑从网上带到了网下，日常生活中以敌我思维对待人和事。长此以往，他们会拒绝复杂思考，难以保持批判性思考和学习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副教授吴畅畅说。上海市南洋模范中学党委书记陈宏观则表示：“有老师发现，一些长期追星的学生会为偶像的一切不合理言行作辩解，而这类学生在日常学习生活中也表现出规则意识不强，对不良习性接受度更高等特点。”

　　业内人士认为，一些饭圈事件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形成舆论热点事件，其高度组织动员能力值得警惕。为了达到目的，资本雇用的一些网络黑手，身披十几件“ID”马甲，不惜踩踏社会文化和法律底线。在“传销式话术”的催眠下，饭圈青少年成为明星背后的娱乐产业资本争抢注意力资源的利器，其思维、行动、价值观都受到深度影响。

　　“我们需要警惕如今粉丝追星过程中制造冲突、党同伐异的行为逻辑，对价值观尚未完整建立的青少年粉丝造成危害，避免他们成为导致社会不安的隐患。这也是避免粉丝追星被污名化的关键所在。”叶舒说。

　　上海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所长杨雄表示，从社会心理层面看，移动互联网时代的粉丝文化，与传统家庭结构解体、人际关系疏离、网络“群体性孤独”中渴望陪伴的心理需求相伴生，是对当下互联网治理、文化治理乃至社会治理提出的共同挑战，必须不断研究新问题、新趋势，深入研究当代青少年，才能找到最优的答案。

　　纵深

　　小粉丝成骗子眼中“肥肉”

　　一些不法分子抓住粉丝渴望见到偶像的心理，谎称在网上售卖知名艺人演唱会门票等，瞄准未成年人等年轻群体进行诈骗，非法牟利，对青少年的身心健康产生了不良影响。

　　江苏宿迁的未成年女孩小芳热衷于追星，手机社交软件里也加了一些明星粉丝群。一天，她所在的群组发消息称，最近明星会给大家发红包，只要充值就能激活返利活动。听到自己喜欢的明星要发福利，小芳就按照群主提供的信息添加微信，并一步步在他们的指导下操作，短短三天，12万元全部被骗走。江苏泗阳县公安局城东派出所民警周举介绍：“因为在家里上网课，小女孩的母亲就把手机给小女孩使用了，小女孩也知道她母亲的一些手机支付密码。等她母亲发现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异常后，才发现小芳被骗这个问题。犯罪嫌疑人以明星粉丝的名义来建群，针对的对象都是十四五岁的未成年人，目前已经将嫌疑人抓获归案。”

　　针对“饭圈”未成年人社会经验少、相对单纯的特性来实施诈骗的不法分子不在少数。2019年4月，在苏州上学的未成年人琦琦终于盼到了自己喜爱的明星在苏州开演唱会，但官方售票渠道一上线便被抢购一空。苏州市相城区人民检察院本案承办检察官吴悦介绍：“她们刚好在微博上看到有人在卖演唱会的门票，喜出望外的两个人就通过微博私信跟对方取得联系，最后又加了对方的微信。对方称自己的门票是通过正规渠道购买，并把购票截图发了她们，看到截图后她们就相信了对方，谈好以两张门票1600元的价格购买。”随后琦琦和佳佳加了对方的微信进行转账，对方也承诺会将门票邮寄过来，但没想到，对方许下的却是一张“空头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