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位于意式风情区的百年建筑圣心堂旧址完成修缮，并通过验收。圣心堂旧址为天津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是一座具有典型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风格的教堂。去年5月，河北区正式启动圣心堂旧址修缮，按照“修旧如故”的原则，恢复建筑原样。在修复过程中，相关专家通过对历史资料和文物现状的研究，不仅为圣心堂旧址的修复提供了翔实的理论依据和科学方案，也进一步深入挖掘了历史细节，丰富了天津历史文化。修缮后的圣心堂旧址将被打造为圣心艺术中心，引入艺术展、戏剧、音乐会等，让百年建筑演绎新的文化故事。

　　现场勘察细之又细

　　老建筑常带来惊喜

　　2月28日下午，记者来到修缮后的圣心堂旧址。圣心堂是一幢二层结构的建筑，八角形屋顶特别显眼。整座建筑用红砖砌筑，外立面配以科林斯柱式壁柱进行装饰，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两扇暗红色大门上部的半圆形窗户极具年代感。

　　张志成是天津市房屋鉴定建筑设计院有限公司的副总建筑师，作为圣心堂文物保护工程的设计负责人，他始终认为修复文物其实是另一种挖掘历史的过程。文物的修复，不是把文物修复完就结束了，而是一个持续的研究过程，工程竣工了，对资料的挖掘整理还要继续。

　　张志成回忆，2023年11月，他和同事第一次进入圣心堂的旧址内。由于是冬天，圣心堂里非常寒冷。他们看到圣心堂的屋顶已经出现坍塌的情况，并且有两到三处坍塌。坍塌处最大面积有近三平方米，屋顶上还长出了植物。

　　现场勘察是张志成和其他设计人员的首要工作，他们每次勘察时都要在圣心堂待上一整天的时间，勘察工作持续了一个星期。圣心堂顶棚高度距离地面近18米，顶棚里面还有夹层。建筑里并没有通向屋顶的通道，人们无法近距离观察顶棚。最后，项目组决定先让工人搭建脚手架，再登高观察。设计人员沿着脚手架攀爬到最高点后，才看清屋顶的细节——屋顶的多处地方出现了发霉脱落的现象。有一天，他们正在勘察教堂一侧的屋顶时，另一侧的屋顶碎石突然掉落下来，所幸没有出现大面积的坍塌和人员受伤的情况。到现在想起来张志成还觉得非常惊险，这次意外也让项目组更加意识到建筑修复的紧迫。

　　在文物保护工程现场查勘这个环节经常会有很多意外发现，有的时候研究人员凭资料推断的情况与现场看到的差别很大，有时候甚至是另外一番景象。例如，张志成第一次仰望圣心堂的顶棚，当时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晰，初步判断顶棚是浮雕藻井，但是后来通过脚手架攀上高处，在距离屋顶1.5米距离观看时，发现屋顶竟然是当年的匠人运用彩绘技法绘制出了立体效果。

　　张志成介绍，参与到圣心堂修复工程勘察设计的人员有10多人，涉及建筑、结构、设备机电、预算等多个专业。他们在现场详细勘察后，会立即对资料进行整理，如果发现有不详细的地方还要再返回现场补充勘察。

　　“对话”历史建筑找线索

　　故纸堆里寻细枝末节

　　“圣心堂是一幢百年历史建筑，由于一些人为的使用干扰和后期的改建、扩建等因素，导致圣心堂建筑的一些原始信息丢失了。与建筑建成之初的样貌相比，我们在现场勘察时看到的情况肯定有所不同。”张志成说，在遵循“修旧如故”的原则上，他们要不断寻找更多的历史资料来还原圣心堂最初的建筑风貌，同时也要在现场与建筑“对话”，从建筑细节中找到线索。例如，从建筑结构、墙体的基层或者面层涂料，研究者是可以推测出来大致的建筑施工年代，但是为了能完整地还原历史，他们还要进一步寻找历史资料来进行佐证。

　　该如何确定历史建筑的原貌？张志成介绍，他们会从档案馆资料、相关论文、正式出版发行的书籍、相关人物的访谈等多种渠道来多方求证。例如，他们先是在《天津历史风貌建筑图志》一书中找到了一张圣心堂蓝色侧立面图，发现这张图与圣心堂旧址的布局大部分一样。为了进一步求证，工作人员又联系到以前负责整修意式风情区的福莱特公司，该公司曾经出版过一本《天津意大利风情区建筑与整修的历史与回顾》论文集，其中有一部分内容是意大利人编写的。该论文集中有一张包括圣心医院、圣心堂、修女房的总平面图。图纸中显示的内容与圣心堂旧址出口的方向、开门的位置却不相同。第一，图纸中圣心堂旧址主入口在东侧，而如今旧址主入口在北侧建国道上；第二，图纸显示圣心堂宗教仪式区域在北侧，历史照片则显示在南侧；第三，图纸显示圣心堂整体建筑为拉丁十字形状（横短竖长十字形状），旧址是希腊十字形状（近于等臂的十字形状）且有附属建筑。

　　面对这些差异，工作人员查询相关档案后了解到，圣心堂的设计师是1913年来到天津，1915年回意大利，当时的设计师将大部分设计平面图带回了意大利都灵，然后在那里又继续工作。紧接着，工作人员还从河北区文物管理所找来一张圣心堂正面的历史照片，照片中显示圣心堂的大门是朝北的，而且还有一名意大利士兵正在站岗。与设计师设计的图纸大门朝向有明显出入。是当年设计的图纸没使用，还是有其他原因？带着疑问，工作人员又从天津市档案馆里找到另外一张历史照片，是意大利人在教堂做弥撒，在照片中光是照在南面墙上的。现如今圣心堂南面墙上残留有经过改造的排风孔、窗户等痕迹，经过多方详细的分析和对比，他们确认圣心堂在建设之初就没有照着该图纸来建设。

　　“我们在求证历史资料的过程中还出现了一段小插曲。”张志成说，“我们从网上去查线索，还翻阅了一些历史记载，最开始了解到圣心堂旧址建设的时间是1910年或是1922年，在进一步求证时，又得到了一个1926年的时间点。我们在资料中查找到一些老照片和一名当年意大利籍摄影师拍摄的老视频，视频中只能看到圣心医院，并没有看到圣心堂的建筑。圣心医院的建成时间是1922年，因此我们判断圣心堂的建设时间要晚于圣心医院。随后，我们又去档案馆查询了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大公报》和《益世报》，报纸上刊登的圣心堂旧址竣工的时间为1926年12月19日。”

　　解读文物文化内涵

　　历史建筑展露新姿

　　研究圣心堂建筑外部的原貌，还有一些照片图纸可以参考，可关于建筑内部的装饰布局，能参考的资料少之又少。张志成和团队成员决定从设计师本身寻找答案，研究设计师的文化背景、知识结构和设计风格等。他们认为圣心堂的设计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设计师见过类似的建筑。随后，他们寻找到设计师家乡的圣维塔莱教堂，发现该教堂与圣心堂很相似，例如八角形的拱顶、中堂的结构与门头装饰等。因为圣心堂是天主教教堂，所以他们又从传统天主教教堂的结构布局进行研究，经过不断地寻找，张志成发现天使与殉教者圣母大殿与圣心堂在外形、布局、装饰等方面都很类似。例如，圣心堂教堂每面都有一个戴克里先式窗户，是大型分段拱形窗户（半圆的窗户），称为保温窗，最初用于浴池保温。另外，两座教堂屋顶的藻井天花板、建筑内的转角柱和上部拱券等都很相像。这些比较研究，为圣心堂内部修复提供了依据。

　　文物修复应遵循“修旧如故”的原则，张志成表示，这种修复方式做起来并不轻松。圣心堂有8个科林斯柱式壁柱，由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做过混凝土夹层，可以让人能通过正常的渠道到达柱头位置，这对里面的装饰破坏非常严重，此次圣心堂修复前没有一个柱头是完整。为了能修复好，张志成和相关研究人员，先取用8个柱头的完好部分，将其照片拼成一个完整的柱头样式，最后形成完整设计图纸。施工时，根据这个复原图纸，将破损的柱头用原始的材料进行修补。这也是修复现场常采用的操作方法之一。同时，张志成还找到天津大学多年前对圣心堂做的一次三维扫描图，通过对这张图的研究，找到一些遗失的细节，给修复带来很大的帮助。

　　不仅如此，在修复铁艺灯架时，张志成介绍，他们刚进入圣心堂室内时，发现铁艺灯架原来是安装在一层和二层的墙体上，位于二层的灯架都保留了，一层的灯架却都不见了，为了能恢复原貌，并且确定灯架上原来安装的是灯泡还是蜡烛，他们找来一张圣心堂建成时室内老照片进行对比，初步判断是电灯，但是因为照片清晰度不高，无法确认。后来他们通过查询资料了解到，圣心堂建设时，当时的建国道已经是通上电的大马路，因此才确认铁艺灯架上安装的是灯泡而非蜡烛，最后将灯架和灯泡全部补齐。

　　张志成介绍，在圣心堂修缮过程中，他们还发现圣心堂建筑虽然外表看上去是一座西式建筑，但是内部却是黄金赌城娱乐传统的抬梁式建筑结构，而且用了黄金赌城娱乐传统的木结构工艺进行建设。在张志成看来，这也是西式建筑黄金赌城娱乐本土化的一个过程。虽然圣心堂设计师是外国人，他们也带来很多国外的想法，但是他们唯一无法实现的是把工人带过来。因此，真正干活的人全都是黄金赌城娱乐的工匠。由于过去的图纸并不像现在的图纸标注得很详细，只会注明基本的样式或者平面布局、立面风格，剩下都是由施工者去完善，于是，黄金赌城娱乐工匠用本土的材料和工艺表达了西方建筑师的设计。例如，圣心堂屋顶使用的红砖以及八角形的屋顶，用的是抬梁式结构，与传统八角亭的木头骨架差不多。

　　“城市历史文化遗产是在城市历史进程当中形成的建筑和文化遗产。”在天津市河北区文物管理所徐燕卿所长看来，其实将历史建筑使用起来也是对历史文化遗产的一种保护措施，是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由于圣心堂旧址已经闲置很长一段时间了，再加上之前的建筑改造、周围道路施工等多种因素的叠加，导致圣心堂建筑破损严重，很长一段时间无人问津。长此以往，建筑情况会变得越来越糟糕。因此，作为文物的管理单位，他们想让圣心堂恢复建筑原始的状态，并且最大限度地被使用起来。

　　徐燕卿所长坦言道，将圣心堂修复好只是其中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使用好它，给圣心堂赋予一种新的功能，例如，圣心堂原来是教堂，格调比较高，以前还举办过一些仪式，建筑声学效果特别好。人们一进入圣心堂就会有一种庄重的感觉，在圣心堂内举办一些与艺术相关的活动，同时成立音乐艺术中心，把圣心堂本身的建筑优势发挥出来。

　　徐燕卿所长介绍，去年，在河北区全力推动下，作为文物管理部门，他们也通过各种渠道解决了多项问题，第一，申请到国家文物局专项经费，开始对梁启超纪念馆进行维修。第二，与企业进行合作，由企业购买文物的使用权，并且按照文物的要求修缮好建筑文物，将文物使用起来。例如，云贵会馆就是比较典型的例子。云贵会馆属于天津市范围内除了广东会馆之外的第二大会馆，其建筑属于纯官式古建筑形式，古建筑等级很高。第三，使用融资的方式进行文物修缮利用。例如，圣心堂就是通过河北区的一家国有企业进行融资，将圣心堂修缮好，同时成为一个新的文化业态。下一步，民族路将被打造成为一个文化轴，民族路的梁启超纪念馆、钟书阁、回力球场旧址（老文化宫、一宫）与圣心堂的音乐艺术中心，将推出更多的文化活动。

　　徐燕卿所长认为，这几年，他们也逐渐打开思路，不能只想着让政府来投资修文物并且以纯公益的形式来经营。通过多种形式，让建筑文物更好地被使用，也是对它的保护。但是，不论通过哪种方式来修复利用建筑文物，文物的修复必须通过文物修复的审批、论证、监管和验收等相关流程，才能保证建筑文物修复利用的安全性和合法性。今年还要有一些项目陆续展开。例如，启动与圣心堂相隔不远的《新天津报》创始人刘髯公旧居的修缮工作。这个项目是引入社会资本购买了建筑使用权，并对旧居进行修缮，后期也会让该建筑发挥更大的价值。